劫後餘生,孩子的悲傷去了哪裡

  “他們表現出超出尋常的堅強”、“他們不會哭,居然在笑”、“他們玩的如此開心,他們的悲傷到哪里去了?”……在小組分享會上,諸多心理志愿者表現出不解。這些挫敗感究竟來自哪里?聽聽心理志愿者這幾天在輔導災區孩子過程中不尋常的經歷。


  “他們的悲傷哪里去了?”


  志愿者李琳講述她參與督導的綿陽市安縣一個小學六年級班的感受。“地震發生時,這個班的孩子在操場上體育課躲過劫難。19日,他們在倒塌的校舍旁搭起了帳篷復課。我問他們對地震的感受,大多數孩子舉手表示很好玩,有個孩子舉手說有些緊張,遭到其他孩子的集體嘲笑。”在整個過程中,志愿者跟孩子們做了一些簡單的放松游戲,覺得不知道這樣是否起到幫助的作用。同時,也覺得很納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他們為什么這么興奮,他們甚至把帳篷稱為青蛙房。”


  “為什么不能接受他們的高興?”在分享會上,組員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有醫學背景的組員分析有這種可能;地震發生一周內,某些孩子呆板、不會哭,一兩周后,反而出現亢奮、活動增加、多言等現象,這也屬于一種創傷后的應激反應。“高興也是正常的反應”,小組里經歷過唐山大地震的組員則拿自己的童年現身說法:地震發生時自己年齡小,每天很多人睡在戶外,伙伴們在一起跑啊鬧啊,覺得很開心。


  “孩子們生活環境變化了,再加之受同伴的情緒影響,表現出高興也正常,但他們怎么去體會悲傷呢?”有組員則擔心:目前災區的孩子受到過高的關注,被聚焦在媒光燈下,他們可能沒時間和精力去體會他們經歷了什么,他們的感知是麻木的,悲傷感沒有被觸及。


  “我們唯一做的,接受他們的狀態,并做我們該做的。”小組的專家支持、來自華南師范大學心理學博士范紅霞的分析得到大多數組員的認同。范紅霞認為,志愿者要小心謹慎的對待孩子們的高興,分清楚這刻的快樂是表層的,還是深層的。有時,開心快樂只是孩子自我防御的一種機制,它的背后隱藏著一顆害怕的心。再加上老師總是習慣教育“男人有淚不輕彈”、“不要哭鼻子”,這讓孩子較難去體會悲傷。


  范紅霞給出方法:把表現出格外高興的孩子帶出來單獨輔導,問他為什么高興。有些孩子是抽象的高興,就給他真正的關懷,如果是表面的高興,就能切入真實的情感。問話可以漸漸帶到家的氛圍,他不得不去想爸爸媽媽此刻在哪里,越表達越切入真實的情感,鼓勵他們說出真實的感受。


  “其實,我很堅強”


  當然,高興的情緒只是極端的例子。在志愿者參與輔導的綿陽市的一些喪親嚴重的帳篷學校班級,更多的則是表現出超出尋常的堅強和隱忍的壓抑。這種堅強讓志愿者感到心痛和擔憂,有組員說“那一刻,我想離開”、“原來,我高估了自己”。


  志愿者輔導的一個四年級班,整體表現出很成熟。其中,一個雙親目前沒有下落的孩子跟心理志愿者說,他覺得自己很好,不需要別人幫助。但在隨后的“我有什么理想”的開放式問話環節,他則說,“我想發明一種儀器,可以準確測量到地震的儀器。”作為救援組的組織者,心理醫生胡慎之則發現喪親孩子們對外界表現出警惕和抗拒,同時他們看上去又很堅強和緊密。如他們大多會緊緊拽住另一個認識的孩子,形影不離。胡醫生輔導的是靠近北川的安縣一個普遍喪親的中學生班級(該班學生多的喪失了四個親人,最少的也有二個)。其中,他試圖走近一個16歲父母雙亡的孩子,但孩子頂多是掃了他一眼,并說“其實,我很堅強。”


  小組的專家于東輝分析認為,“我很堅強”的背后實際是孩子們一種自我防御手段。災難使得他們心理年齡迅速成熟,當意識到沒有人保護的時候,他直接采取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想讓自己變得大人,能夠更好保護自己。所以,在那一瞬間,他拒絕別人的幫助,因為當他們覺得接受別人幫助的時候是一個弱者,而他們要變成強者,要努力使自己顯得不虛弱。故此,對外界的心里救助表現出抗拒。


  在團隊輔導中,很多組員分采取了圖畫治療方法。在讓孩子們把自己此刻的恐懼畫出來的時候,讓組員驚訝的是,孩子們的圖畫把對地震的表現描畫得是如此真切。一個參與了去北川縣抬尸體的孩子畫了這樣一幅場景:四個烤箱,烤箱上有豆腐,烤箱下面則是奔騰流走的液體。畫的右上角則是變成瓦礫的坍塌房屋。在問到為什么畫到豆腐時,孩子對自己圖畫的解釋是,從北川回來后聞到臭豆腐的味道就嘔吐。在圖畫治療當中,當組員告訴孩子,你可以采取你喜歡的方式把你畫出的恐懼撕掉,倒掉。結果,孩子們不僅把圖畫撕成不能再小的碎片,甚至用牙咬,用腳跺。


  “當他們呈現出堅強一面的時候,應該去肯定和支持。這是他們生命重生的力量所在,要善于利用。”于老師認為,心理工作者應該尊重孩子們回避的行為,千萬不要強迫性的認為他有問題,幫他強行去解決。故此,輔導這樣的孩子不能是簡單的情感釋放,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幫助他們尋找安全感和支持的力量。比如建立受難者孩子之間的相互支持團隊。(文/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