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兒子半歲時，和他在床上玩游戲，其中一個是“長高高”：用手撫摸身體，從頭部開始，路過臉蛋，脖子胳膊，大腿，小腿直到腳趾；發癢的時候不準笑，如果堅持住不笑，撫摸一遍就可以很快長高的。只有半歲的他享受著母親的愛撫，不笑。
突然，“嘟”的一聲，長長的一聲聲響。他有點驚慌，擔心會影響游戲的效果。看著他的緊張，我和丈夫哈哈大笑。
“別害怕，陽陽，媽媽最喜歡聽你放小屁屁了，放了小屁屁也會長得更高一些！一天可以長這么多的，媽媽看著你的小腳好象都長了一些。”我夸張地比劃著。接著說，“來，再給媽媽爸爸放個小屁屁。”
只見他把四肢舒展，表情嚴肅，突然猛用力，沒有聽到聲響，卻一下子尿了一床。他更加緊張。
我和丈夫慌忙收拾床鋪，并不停地說：“沒有關系，這下長得更高了。”
他害羞地笑了。
雖然和半歲的兒子不能用語言交流，卻快樂無窮。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在自己的擺弄中成長，真的覺得撫養他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很奇妙。
二
十一個月大時，兒子仍然不會講話，但已經會走路。
有一天，我在看書，他在一邊玩。突然，他大聲地“啊啊啊”叫著，并不停地用手比劃，好象在指著地面，又好象在指著身后，著急地表達。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以為他想讓我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玩，就大聲說：“兒子，媽媽在看書，你過來吧，我給你講書中的故事。”
他還是不停，我又大聲說了幾句。突然他大聲哭了，很委屈似的。一不小心，向前趴在了地上。我跑步前進，原來是——
兒子拉屎了。他大概是在喊我去給他擦屁股，所以不敢動，站在那里，后來急了，一不小心倒了，還特意往前栽。
想想我好象還沒有他聰明啊！
三
一歲起，由于工作的原因，兒子便跟著奶奶回了老家，當時他還只會叫媽媽，爸爸。
每一周，我只是在周六的下午匆匆回去，第二天早晨天還不亮，便在他的睡夢中返校——無論冬夏。兒子醒來總會無聲哭著找遍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反復幾次，最終確定媽媽已確實不在家時，才到大門口久久立著張望，大聲哭喊。
有一天晚上，我和兒子在床上玩了很久，他本該睡了，我要關燈，他突然摟著我脖子說：“媽媽，不要關燈，天黑了我就看不到你了，我想看著你說話！”
聽得我淚流滿面。于是給他唱起兒歌。“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喊媽媽，媽不在——”
還沒有唱完，兒子便抽咽著說：“媽媽，小老鼠的媽媽也天天去上課嗎？他的爸爸也不在家是吧！”我無法回答。
兒子那時最喜歡的兒歌是《小老鼠》，但從來都是哭著唱。
一歲的兒子變得特別敏感，看到一只小狗的圖案，看到一只窗臺上的小壁虎，看到奶粉袋子上的小寶寶圖案，都會會哭著問奶奶：“他的媽媽也去上課了，什么時候會回來？”有一次看到雪地里堆的雪娃娃，兒子把自己的香蕉放到他的嘴里，自言自語：“明天星期六，你媽媽也會回來的，別哭啊。”兒子的世界里，明天永遠是星期六。因為星期六媽媽很可能會回家。
一歲的孩子每周最多見媽媽一次，實際上，由于學校的工作忙，我也常常兩周回家一次，或者不在家過夜。孩子還沒有抱熱，就要走了。
四
兩歲的兒子依然和奶奶生活在一起，但他開始把自己的感情隱藏，或者通過另一種方式表達。
周末回去，聽說兒子姑姑家的孩子，伯伯家的孩子都在。我以為家里熱鬧了，兒子會變得開心——有兩個同齡的伙伴。何況他姑姑和伯母都在那里，會把他照顧得更好一些。
結果我剛把摩托車剛放下，兒子沒有說一句話，有意地把自己摔倒在地，放聲大哭。從來沒有見他那樣委屈過。我很不理解。后來從媽媽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明白了，另外兩個孩子的媽媽都在，兒子便更加敏感常常失神地看著那兩個孩子在母親的懷抱撒嬌；疼愛自己的奶奶又突然成了別人的奶奶，成了別人的外婆。我口頭上罵著兒子傻，心里卻泛起一浪高過一浪的辛酸。
兒子的世界里，對母愛的渴望居然只能是一種奢望，本該享受母愛的他卻只能去忌妒別的孩子叫媽媽。我當時覺得自己真的無能，為了討生活，不能把兒子帶在身邊。
五
三歲的兒子明顯地比別家的孩子懂事。
每次再離開，兒子會早早醒來，只為了在被窩里撒撒嬌。
有時候實在不能看他哭得撕心裂肺，便不惜用欺騙的手段。
“陽陽你去房間換個衣服，戴個帽子，媽媽帶你去學校！”等他換好衣服回來時，摩托車已開遠，但我仍然能看到兒子追趕的影子慢慢變成一個黑點，仍然聽到兒子的哭喊“媽媽，等等我，等等我。。。”
這招不靈的時候，又換了手段。
“兒子，你先在家等著，我去給你買娃哈哈，買香蕉，你等一會啊，在家，不準哭，不然買來只給妹妹吃。”
久了，兒子已明白這些諾言都是謊言。
年幼的兒子從來不肯接愛以食物作誘餌的交換，一直到現在，不知是不是痛楚未完全消除？
再后來，每一次走時，兒子都會目送著我和丈夫離開，流著淚大聲說：“媽媽，你走吧，我不哭！”
三歲的孩子懂得了言不言衷，是對媽媽的安慰，還是已明白自己終究追趕不上媽媽摩托車的無奈，還是在不停地哭泣中，已變得堅強？無論是哪一個，都是我的過錯和苦痛。童年里不該有這些復雜和沉重。
六
兒子四歲的時候，我帶著他來到外省一個私立學校，這個私立學校是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一條龍，當然他只是住校。雖然半個月把他接回家一次，但終究是在一起了，也勉強算是把兒子帶在身邊了。
兒子剛來時，和我甚至有些客氣，他把媽媽當成一個對他好的阿姨，不敢得罪。我努力地和他靠近。血濃于水，很快，他把我當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
但剛送到學校，他會一遍遍地問：“我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怎么天天不來接我。”生活老師告訴我這些時，我強忍著不去看他。
后來，他哭著對我說，“媽媽，我不想讀書了，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在家，等你下班回來，我一定不去辦公室，好不好？我不玩水，我不摸電源，好不好？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求求你了，媽媽！”
我知道一直和老人生活在一起的孩子，沒有伙伴，到了這里，一下子太熱鬧，他不會和別人相處，更是堅定地把他送到學校，并且按老師所說的，半個月接一次，有時候瘋狂地想他，就在幼兒園門口轉轉。
半年后，兒子適應了集體生活。過得很開心了。在家的時候經常露出燦爛的笑容。
七
兒子已經五歲了，我吃驚地發現，到了這個年齡，在他的同伴開始變得“自私”時，他卻還沒有“自我”的概念。
我上班，他正好放假三天，我給他買了一箱蒙牛牛奶。可是下午到家時，卻發現一瓶也沒有了。原來他把他全部分給小朋友了，一個小朋友五瓶。
我有點生氣，但沒有嚴厲批評，只是告訴他可以給小朋友喝一瓶，但不能讓小朋友帶走那么多，那是媽媽花錢給他買的。他點頭稱是。
可是不久，我很快發現，牛奶，糖果，香蕉，蛋糕，只要是我忘了放起來，回來以后全部會一次性分光。玩具也是，哭著鬧著要買的奧特曼，賽車，推土機，汽車，都會不翼而飛。后來在別人家看到，小朋友告訴我是兒子送給他的。而他從來不敢要不敢接受別人的東西和玩具。
我給他講道理，最終也是沒有用。有時候少買些。一次，只買了兩個大的果凍，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個陌生的小孩子哭，他走上去就全部送給孩子。
善良大方是必要的品德，可我覺得兒子所作所為超出了這個范圍，有點不正常。
后來找到了根本原因，是小時候的影響。四歲之前，妹妹常常在奶奶家玩，她很霸氣，主要自己的媽媽在身邊，兒子就特別怕她。兒子的吃的玩的，只要她一伸手，兒子趕緊奉上。在家人的眼里兒子是小哥哥，也應當讓著妹妹。所以這些舉動成為定例，其實他只是比妹妹大四個月。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些對孩子的影響竟是如此深遠。
更可怕的是，他不愿意參與任何競爭活動。他明明唱的不錯的歌曲，卻不敢在別人面前表演；受了欺負時，不敢還手，也不喜歡訴說。
除了引導，我能做的只有和他親近，給他更多的母愛，讓他堅信，媽媽再也不會離開他了；能做的還只有等待，我把他丟棄了四年，才溫暖他一年。時間會治療好他童年的傷嗎？
八
兒子長大了，已經開始為我“做事”，有時拖地，有時還主動地要刷碗，甚至會調節爸爸媽媽的關系。
和丈夫吵了兩句，兒子對我說：“媽媽，求求你了，再給爸爸一次機會，好不好？如果他再期負你，我們兩個都和他離婚！這次就算了。”
后來聽丈夫說，這話他也給爸爸說了一遍。
兒子的懂事讓我更加愧疚，我想盡力地去補償兒子，可是他的童年已經不會再來。只想真誠地對天下的母親說：
不要以任何理由，離開你的孩子，尤其是在孩子四歲之前！”
再憶往事，淚從心里溢出。我不得不痛哭：“兒子，媽媽怎么彌補你受傷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