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教學樓在我眼前瞬間坍塌,我一閉上眼就是這個場景,太慘了”;“時間太短了,有些二樓的孩子跳樓又被五樓的掉下的板軋死。”
悲傷——“靜下來,我一個人孤獨的時候,我就會哭。”
內疚——“我很愛我們班的孩子,如果我當時在課室里,我或許可以解救更多的孩子”。
無力——“我知道他們誰的關系好,根據這個,我把我們班死去的孩子重新編號了,希望他們到了天堂也不寂寞。但火化現場實在太亂,最后火化順序也亂了,他們到了天堂會不會找不到同伴?”
憤怒——“我們的教學樓以前就不太好(這里隱去50字),本來學校就要合并,遲遲沒有消息”;“地震發生了,我一直在打救援電話,但……”(這里隱去100字);“上面一直在指責我們,罵為什么你們學校死這么多人”。
幻象——“我的娃肯定還在”,“我一閉上眼睛,就覺得我們班逝去17個孩子的眼睛看著我,我沒有辦法入睡”、“閉上眼睛,我就浮現出白色的裹尸布”。
……
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發生的那一場地震,成了都江堰新建小學老師和家長們集體的夢寐。如果不好好釋放和解決內心的沖突,或許這將成為一場心理的地震。
在傾訴中,我們分明看到了太多傷心的故事和場景。“我不會哭,我的眼淚流干了”,x老師不停的講述自己的冤屈,“為什么我們就該死?我們也只是平常的人,難道我們就沒有活的權力嗎?”她講述的是老師內心遭遇的一場集體沖突,這沖突來自于家長和外界。她說,她是最后一個走出來的,但她經歷的是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手。不僅要承受家長的憤怒,還要承受上級的責難。
“我懷疑我無法重返講臺,只要走上講臺,我就想起這些死去的孩子。”Y老師是很受愛戴的某班班主任,在跟志愿者反復講述她的遭遇:地震發生當時她不在課室。她眼看教學樓在幾十秒瞬間坍塌、她和家長一起挖孩子、她甚至聽到埋在下面的孩子在唱歌,互相支持和鼓勵,但最終他們都沒有生還;她去停尸間,那么多孩子,有些是殘缺的,有些象睡著一樣。“我甚至沒有意識到他們走了,我在跟他們說話。”她講述,我要撐下去,我還要安慰家長,我只能透口氣再支撐下去。
還有很多痛苦的記憶碎片——“當知道孩子死了,有兩個家長立即跳河了”;“不管生還的,還是死亡的,就是沒見到我的孩子。我每天都在瘋狂的尋找孩子。大家明明知道第一個送去醫院的就是我的孩子,醫院的答復是轉走了,到底轉去哪了,為什么就找不到了?”“一個孩子把水讓給其他孩子喝,自己啃桌角,想像它是方便面。”“廢墟下面,他們明明還活著,還在唱歌、說話、互相打氣。但我們撤出來后,這些孩子都沒有生還。這些孩子都是我帶出來的呀”
……
從木然的目光、防御的方式,到集體的痛哭和主動的走過來說,“我很累,我很堅強,但我知道我需要心理輔導”, 當Z老師主動把胳膊伸過來,我們知道,在那一瞬間,抗拒的屏障坍塌了,女老師們接納了我們這個志愿者團體。“她還會笑,這種笑讓我們痛”,志愿者心理專家范老師針對XX的癥狀說,其實她還很堅強,但現在心理是隔離狀態,因為還有希望,真正的痛還沒開始。
“他們既是受難者,又要扮演照顧者,他們無疑是整個災區民眾里心理創傷最嚴重的一個群體”。在小組分享會上,志愿者團隊的心理專家于東輝說,我們要理解老師們的雙重壓力,一方面,它們有很強的恐懼、害怕和不安,但又要用意志把這個壓力壓下去,內心無疑產生了沖突矛盾。“在民眾心理預防集體缺失的背景下,老師無疑將成為一個靶子,但家長的憤怒得不到宣泄時,他們就容易成為替罪羊”,心理專家王江波認為,老師身處所有社會關系承上啟下的關鍵位置,對上有領導和直管部門,對下有家長、孩子和輿論,他們實際成為了外界對教育系統憤怒的一個爆發點。
“你們有力量幫助自己,你們有力量可以互相幫助。”對于新建小學心理遭受嚴重創傷的老師群體,在小組討論中,于老師提出進行重創傷的團體治療。讓老師們認識到自己的創傷,積極釋放情緒。同時,將自己的認知良好轉變。如“我不好”、“我是受傷者”、“我沒有力量”通過治療可以轉變為,“我很有用、”“我有力量”。 此外,對于有死亡學生的班級主任應進行深入的心理修復,解決內心的負罪和內疚感,同時進行集體的心理減壓。
在討論中的一個焦點是,我們的志愿者是應該扮演媽媽,還是扮演老師?于老師的說法獲得絕大多數志愿者的認同。某種程度,老師扮演著學生的心靈父母角色,所以通過幫助老師,再通過老師幫助學生的方式,或者是一個可行的心理輔導模式。同時,老師之間的互相支持、建立一個心理的支持團隊顯得很重要。很顯然,受難者與受難者之間的互相激勵和互相支持會來得。
記錄下以上,為什么我的眼眶里噙著淚水。我想說的,或許很簡單——此次災難中的老師們啊,你們大聲的哭出來吧,把潛藏心底的恐懼與無助釋放出來,你們的痛苦和無力,我們分明能感受得到;記錄下以上,希望我們這個社會的民眾對老師能更多些寬容和理解,因為人的強大,遠不如心靈的強大。唯有我們的老師內心強大了,我們的孩子才可能釋放那揮散不去的創痛,我們這個民族的精神和魂才能得以承載和延續。
難道這還不能讓我們明白保護心靈的巨大意義?或者,你能做些什么。除了捐款、除了默哀,讓我們來寫給老師寫些寬慰的字句,集體來為他們療傷吧。(文/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