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媽媽如此輔導孩子寫作

  從一句哄騙開始

 

 

  方方七歲時,開始享受人生中第一個漫長的暑假,過起了兒童式的“頹廢”生活。我觀察了一下方方,發現她每天的日常生活就是像一只小狗一樣,在席子上滾來滾去。生活的核心就是看每天18點開始的日本動畫片《我叫小甜甜》。通常從下午兩點就開始擺放零食和飲料,回憶和講述昨天的情節,做好看電視的各項準備。

 

  這樣過了幾天,我開始覺得不妥。把她叫到跟前說:“你知道吧?國家政府規定了:每個小學生到畢業時都要出版一本書,不然不發畢業證。”

 

  她一下子惶恐起來說:“啊?那怎么辦?要是寫不出來,會不會被警察抓起來?”

 

  我一看恐嚇奏效,便進一步說:“哎,當然會的。不過,我在報紙上看到,法國有個八歲的小孩,跟他爸爸合寫了一本書,不然我們倆也合寫一本怎么樣?”

 

  大概是怕犯法。蔣方舟說:“我不跟你合寫,我自己寫。”

 

  我說:“那好吧。這個暑假就開始寫,寫書很慢的,不然到畢業來不急了。”

 

  ——其實,這個恐嚇的辦法,我想了幾天。

 

  理由一:任何學生,作業只會聽老師的吩咐,家長額外布置的,誰肯做呀?更何況是作文這么費心勞力的事!如果等她過完暑假明白過來,死也不會寫的!

 

  理由二:她在放暑假的第一天完成了全部語文暑假作業,第二天完成了全部數學作業。她的小心眼大概盤算著:這樣就有整整50天時間用來看電視了!我想:想得美呀,這可不成!

 

  理由三:我看了她的暑假作業。我對小學課程的少慢差費(不是指老師的水平,而是課程安排),及其吃驚:居然還沒學寫字!

 

  她在學前班學了一年拼音,上小學又學了半年。拼音需要學一年半么?我將這個疑惑說給一個小學老師聽,她說:“那有什么稀奇,打好基礎么!‘a’要學一節課,a——a——a,先念,再寫。全部掌握牢靠了,再學‘e’,e——e——e,又是學一節課。”

 

  小孩子真的只有這么低的智力么?我完全不信。方方兩歲時,我用兩個月抽了點空教識字而已,就一舉解決了方方的識字問題。小孩子只要掌握極少的技能,就能做出規定動作以外的奇妙動作。

 

  再問什么時候寫作文,要二年級或三年級!要求寫多少?一兩行字不嫌少,二三百字不嫌多!那什么時候才能寫像模像樣的文章?就我的工作經驗看,有的同學到高中畢業還話不成句!小學或許還能寫幾百字,到高中畢業,學了十年,反而成了作文的貧困戶,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了!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可怕!

 

  我專門到書店,調研一下三年級的優秀作文是什么樣子。果然看到了一位特級教師指導編撰的《一句話作文》。例如

 

  “今天,我去動物園看孔雀,孔雀開屏了,像仙女一樣。”

 

  有些字還是用拼音代替的。我很不屑。口頭說話一分鐘,可以達到200字。講十分鐘的故事,記錄下來就是2000字。9歲孩子的口頭表達,我是領教過的,相當豐滿活潑,絕不是“一句話”這樣的水平。小孩子寫作文無非是記錄,從口頭到書面,竟需要制造這么高的坡度,讓孩子慢慢地爬嗎?如果一句一句地爬,何時才能爬出個完整飽滿的文章啊?

 

  如果打破那個法國小孩的低齡出書記錄。就是說,方方必須馬上學會寫字。中國字,顯然比外國字繁難。

 

  我把吃飯的方桌收拾了一下,就做好了讓她寫書的準備。此時,她根本連字都不會寫。

 

  我家的墻上,至今還留著她小時候用鉛筆練“字”的淡淡痕跡:1、2、3、4……。除了1和8之外,所有的數字,全部寫反。應該面向左的都朝向右,反之亦然。拼音也是一樣,b寫成d,p寫成q。不知道她的腦筋怎么長的。大概左腦右腦都長反了方向吧。

 

  我找出一個很厚的硬皮本,翻到第一頁,說:“第一篇起什么題目?”

 

  她說:“就叫《光榮傳統》吧。”

 

  這四個字,就寫了20分鐘。因為她根本不是寫字,而畫字。每個字,我都翻開字典給她看,她看一眼,只能記住一兩個筆畫。一個字,要看幾次,才能完全寫在本子上。筆順是不管了,很多字,寫出來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我都不管,畫得有點像這個字就行。

 

  寫了幾十個字之后,我也有欣喜的發現,那就是:不必每個字都要翻字典。比如“一天”這樣簡單的字,雖然從來沒寫過,但她是認識的,所以能寫。像“光榮”這樣的字,多寫幾次,也就不用查字典了。

 

  一個字,重復寫過三次以上,她就永久會寫了。當孩子不借助字典,正確地寫出漢字的時候,自己也是很得意的,潛意識里覺得自己聰明無比。

 

  但是,寫文章的過程實在枯燥。那天我們倆表現出的毅力,簡直不堪回首。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實驗第二回了。也不提倡別的家長實驗。處女作400來字,寫了整整8個小時。那時正是酷暑,我們坐的凳子全部汗濕,中間也沒有吃飯,只是不停地吃西瓜,沖涼,要不就帶她出去轉一圈。

 

  為什么寫了8個小時?我有個固執的想法:無論如何,我不替她想一句話,也不替她寫一個字。最重要的是,我不允許她用拼音代替生字。那時,老師提倡用拼音代替不會寫的字,但是我堅持“重復三次永久記住”的不成文的規律,這和識字一樣,是很重要的關口,必須突破。否則一遇到不會寫的字,就扔下了,長久地不會寫。何況,一篇文字和拼音錯雜的文章,就是這樣的:

 

  “我們yao向leifengshushu學習。”

 

  簡直莫名其妙。孩子對漢語的語感,還沒有好好地建立,就被徹底破壞掉了。

 

  孩子正在積累漢字,錯字頻出是非常正常的。按倒葫蘆起來瓢,這個字寫對了,那個字又寫錯了,必須是在不斷的使用中,漸漸減少錯字量。到了初中,錯別字,還會零零散散地出現,要求孩子一次寫對,永不出錯,是不顧現實的。許多家長和老師認為,寫錯字,是孩子不細心造成的,所以罰他寫,令他警醒。其實這未必和細心有關系。它只是和大腦皮層里,我們未必清楚是怎么回事的識字反應有關系。不是靠堅強的意志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比如“玩”的“王”“元”左右順序顛倒的情況,在孩子 5、6歲左右是最常見的。

 

  方方初期寫的錯字,我從來不要求她改,只是告訴她哪里錯了。還有個好辦法,就是把錯字和正確的字并排放著,讓她自己找不同。只要第二次寫的時候,沒有出錯,就永遠也不會再寫錯了。

 

  方方的第一篇作文,又工整又臟亂。工整的是字,臟亂的是空白地方。畫滿了寫作的時候畫的小漫畫。我把這篇作文看了又看。像賣雞蛋的農婦一樣,心算了一下,如果一個星期收一顆蛋,五年以后能積攢多少?——湊足一本書是綽綽有余的。

 

  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篇作文,方方也很開心,問:“一本書要寫幾篇?6篇夠不夠?”

 

  我當時亂報了一個數字:“100篇吧。”

 

  出書的想法,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沒跟周圍人說。那時,中國還沒有低齡出書的例子,大多數人會認為我異想天開。但我相信自己絕不是胡來的。

 

  那時,我正巧看到一個資料,是寫美國道爾頓學校的入學教育:

 

  “一群不安分的孩子被老師帶領著,走進圖書館。道爾頓學校的孩子們剛剛入校,這是他們的第一課。

 

  老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讀一篇著名的童話。

 

  “這本書好不好?”讀完之后,老師問道。

 

  “好!”孩子們答道。

 

  “這本書是一個偉大的作家寫的。你們誰也來講一個故事?”

 

  一個小朋友走上來,講述他創作的故事,無非是“我有一個爸爸,有一個媽媽”之類很簡單的故事。但老師卻很鄭重地鋪開一張紙,很認真地記下這個故事。

 

  “現在,誰為他的故事畫個插圖呀?”

 

  又一個小朋友走上前,把故事中的人物畫下來,顯然是“涂鴉”。但老師卻取出一個漂亮的封面,把這兩面紙裝訂好,封面上寫下這兩位小朋友的名字:

 

  老師把“書”高高地舉起來,說:

 

  “瞧,孩子們,你們也能寫書!只要你們奮斗,什么事情都能干成。你們還小,只能寫這種小書,當你們長大了,就能寫書架上的這些名著了。你們會成為偉大的人物的!”

 

  ——瞧!這就是國外的教師傳達的寫書概念:寫書人人都能做到,還能很容易地做到,從兩張紙到一本書,只有一步之遙。這是為期不遠,指日可待的。

 

  在那一句“每個小學生都必須出版一本書”的哄騙之后,經過了兩年,方方出版了第一本書《打開天窗》,此后,她幾乎每年都有著作出版。到十八歲時,已經出版了九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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