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嬰兒走出模糊而被動的世界的第一個途徑是視覺。在第二周末尾的時候,我注意到她的眼睛不再漫無目的無助地張望,她的目光開始長時間地盯著碰巧進入視線的明亮的表面看,例如,白色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光,還有當她躺在我們的腿上時我們朝光的臉部。但是,她只是這么盯著而已,并不是主動地看。一看到悅目的光,她就盯住不放。但是,一定發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才能停下來盯著讓她感到愉快的東西。
神奇“第一月”
我想,還沒有人研究過這個通往真正意義上的“看”的最初階段,雖然薩利教授在說到寶寶們的眼睛“保持著看讓他們愉快的刺激物的姿勢”時,似乎涉及到了一種解釋。
我們知道,肌肉的動作通常是由神經中樞受到刺激而引起的,在生命最初的日子里,伴隨著神經中樞的成長似乎存在著許多隨意的刺激,并導致許多無目的的動作。這種神經的釋放有兩件很重要的事情。其一是愉悅、注意力以及感覺的強度似乎能夠增強它,從而影響肌肉的行為。另外,這種釋放似乎傾向于遵循之前用過的通道,而且一次比一次容易。因此,生理學家將其稱為一股能夠加深通道的水流。事實上,它并不是流動的液體那樣的東西,它所經過的神經也不像水流的通道。然而,正如水流會加深溝渠直到它將分布在較淺的小溝中的水流全部聚攏起來那樣,分子波的變化也會沿著一根神經傳遞,久而久之,這根神經就成了所有能量慣常的傳遞通道,能量不會再隨意取道一條近旁的神經纖維了。當然,之后由這些神經所控制的肌肉也就越來越習慣那些慣常的動作。其中的一些通道,甚至這些通道形成的整個系統都是先天準備好了的。因此,本能和反射行為便隨之出現了,其他的許多行動還需要靠嬰兒自己的經歷來加深。
現在,假設這種漫無目的的沖動散布到嬰兒的眼部肌肉,讓眼睛到處亂轉,但當它們達到一特定位置時,目光便會落到一個有光亮的表面上,一束令人愉快的光明便會流回意識,意識中的刺激成分就能沿著同樣的神經纖維發出一股強烈的回流。這個時候,至少那條通道是被加深了,那些四處漫流的沖動也因此都被引向它,眼部肌肉在那個位置變得固定了。事實上,在嬰兒開始凝視時,頭部和眼部的不規則運動也同時開始減少并逐漸消失了。
這是一個標志著控制動作的力量的出現的重要時刻,即使這種力量是被動的。我祖母認為,不必無謂地打擾嬰兒的凝視,以免妨礙了寶寶注意力的發展的觀點似乎是符合心理學規律的。
現在,寶寶小小的身體似乎沉浸在一種更為豐富而愉快的生活之中,她臉上模模糊糊的不適的表情開始消失,吃飽穿暖、身上干干的躺著的時候,開始流露出滿足的神情。洗澡的時候從衣物的束縛中解脫出來,溫水促進了血液循環,感覺也越發舒適,她臉上就出現更加接近真正的高興的表情。她四肢的動作比以前自如了,肌肉也比以前結實了。
神經的控制能力,尤其是對頸部的肌肉的控制能力便得到了強化(在神經能的促進下),足以將頭從支撐的手上抬起來了。這也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抬頭,而只是一方面由于遺傳的能力,一方面由于抬頭以及更好的視野帶來的舒適感導致的剩余能量流入了頸部肌肉,就像在凝視時能量被引向眼部肌肉一樣。至少有一位細心的觀察者伊迪斯·愛爾默·伍德(Edith Elmer Wood)在孩子出生的第一天觀察到了頸部肌肉的動作。正是在此期間,寶寶第一次開始微笑。但是,由于預先被警告過有一種“絞痛微笑”,它是早期真正微笑的一個假象,并且與真正的微笑一樣是轉瞬即逝,不易察覺的,所以我一直都不敢確定寶寶嘴邊那微笑的表情是因為生活舒適,還是因為有一陣絞痛掠過她的舒適生活才形成的,一直到她第一次因為確鑿無疑的愉快而微笑時,我才敢記下這個表情。
此時,寶寶肌肉的明晰度、觸感以及大腦中關聯的形成等方面一定正經歷著快速的發展,但關于這些內部過程的明顯跡象到第四個星期才出現。那個時候,我注意到,當她因為饑餓而啼哭時,一旦被抱到手里形成平時哺乳的姿勢,她便會安靜下來,仿佛明白這是她的需求得到滿足的前奏。事實上,她此時還不可能記得或者期待什么,這不是記憶的緣故,而是一個偉大的關聯法則的明顯的例子,感覺的原材料遵循這個法則被加工成為有條理的智力生活。
這條法則的本質是:當不同的經驗被不斷地一起重復時,其中一種(或者多種,在這種情況下是一組中的幾種)經驗往往會將其他經驗帶進意識之中。這條法則在心理生活中的地位,與神經能遵循已經形成的路徑的規則一樣意義深遠。事實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同一法則的心理側面,因為,它意味著如果一組神經中樞曾經協同工作過,其中一個的動作往往就會喚起其余幾個的動作。也就是說,由于寶寶經常在饑餓感得到滿足、體驗舒適感覺的同時,體驗那個哺乳的姿勢(包括觸覺、肌肉感以及器官感覺的體驗),這些感覺就形成了一個感覺組,這個感覺組中的一些成員的出現,便會將缺失的那些感覺帶到寶寶的意識之中,此時,真正的滿足甚至還沒有發生。
我已經說了這不是記憶,但其中還是有一點記憶的萌芽的。過去的經驗被帶回到記憶中,如果它不是作為一個模糊的感覺而是作為一個確切的思想被帶回來的,它便是記憶了。
緊接著又出現了視覺的另一個大進展。那是在第二十五天,快到晚上的時候,寶寶躺在爐邊她祖母的膝上,處于一種相當舒適和滿足的狀態中,她注意力很集中地看著祖母。我走過去在旁邊坐下,湊上前去看她。這樣,我的臉一定是進入了她視野的正前方。這時,她把目光轉向我,以同樣的專注看著我,然后,似乎是付出了一定的努力,她拉緊了一下眉毛和嘴唇,然后又轉向祖母,然后又看我,如此反復了幾次。最后,她似乎看到了我背后的燈光,這一次她不僅轉動了她的眼睛,還往后抬頭想更好地去看燈光,盯了一會兒之后,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新的表情——“某種模糊和初步的渴望”——我在筆記里這樣寫到。她不再只是盯著東西,而是開始真正地看東西了。
在這里,讓我們回憶一下,清楚地“看”這個動作不僅僅是由視網膜完成的,而且涉及到眼睛中央的一個被稱為“黃點”或“視網膜黃斑”的小點。當物體的形象落到這個點的一旁,尤其是偏離得太遠時,我們只是模糊地感覺到有東西存在,我們說我們“瞥見了它”。為了真正地去看這個物體,我們要把眼珠轉向它,直到它的影像落到清晰視點之上。我們會依靠眼部肌肉來估計轉動眼珠的距離,精確度的要求非常高。
這就是寶寶所做的事情,我不敢說她這種動作曾引起過多少哲學和心理學方面的討論。勒孔特教授認為,這顯示了一個新生兒的方向感,因為眼睛所轉向的不是視網膜感受到光線的那個方向,而是射入眼睛的光源所在的那個方向,也就是說,寶寶順著光線發現了光的來源,因此和我們一樣,她在空間中把自己和那個物體區分開來了。著名的德國心理學家馮特教授很肯定嬰兒沒有空間或方向的概念,只是依靠眼部肌肉獲得那樣的尺度的,對嬰兒來說,無所謂左右上下,而只有遠處事物的外貌和將它們帶到視野正中的眼部運動的感覺之間的聯系。
這意味著,在一個嬰兒可以始終沿著正確的弧度去看一個物體之前,一定已經將事物的外貌和視網膜上每一點對運動的感覺聯系起來了。嬰兒在三個星期內能學會這個已經很不錯了,而且要趕上整個人類的腳步,他們就必須學得更快。在眼睛早期的漫游中,他們一遍又一遍地體驗著影像在視網膜上來來回回轉換的所有方式。也許他所學會的還只是一部分。
現在,我在尋找普萊爾的記錄讓我期待見到的視覺的下一步進展——用眼睛跟蹤一個移動物體的能力,也就是將黃點固定在這個物體上,而且,為了做到這一點,還需要及時地轉動眼球。我在寶寶眼前把手揮來揮去,卻沒能如愿地發現她能跟蹤它,雖然有時候她看起來似乎是在那么做。但她滿月后的第一天,我試著用蠟燭來吸引她,她的眼睛明白無誤地跟了上來,甚至為了進一步地追蹤還仰過頭去。在做這樣的實驗時,我們應當使用明亮的物體,還要確定寶寶的眼睛的確盯著這個物體,然后再慢慢地左右移動。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確定的跡象表明寶寶具有意志。朗蓋特發現,一只被移除了大腦的鴿子的眼睛和頭部會追逐移動的光。我們自己坐著沉浸在思考或交談中時,也會無意識地跟蹤黑暗的路上移動的燈籠,而且,如果有什么東西出現在我們視野的邊緣,我們還會不由自主地去看它。但是,嬰兒的智力和興趣的新的表現顯示出,不論她是否是有意識地在這么做,她都注意到了她正在獲得的這種新的印象。
普萊爾教授差不多也是在這個階段在他的寶寶身上注意到了同樣的智力的開端。有一點值得注意,當我回頭去看自己的記錄時,很驚訝地發現,寶寶臉上這樣如夢方醒的神情、注意力、奇跡或智力的顯現同發育中一些顯示其重要智力價值的顯著步驟恰好重合。我想請每一位觀察嬰兒的人留心尋找這種內部精神演變的外部征兆。在這兩種視覺的發展中,寶寶被證明能夠用她的頸部配合眼部的動作,她將頭向后仰以便看得更好。她不只是在洗澡的時候越來越多地伸直脖子,當她靠在大人的胸前時,也會抬頭往大人肩后張望,一次二十秒左右。普萊爾將這定義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包含了意志的行為。
寶寶對于專注的凝視的興趣與日俱增,她對于看周圍人的臉孔興趣最濃。即使是在只盯不看的階段,最常出現在她眼前的臉孔也最能吸引她,也許是因為這些臉孔比其他有光亮的表面更容易進入她清晰的視覺范圍內的緣故。大大的移動的片狀的人類面孔(如普萊爾所指出的那樣),配上光亮的臉頰、牙齒和眼睛,在她的視野范圍里來來去去,比其他任何物體都更經常地在最清晰的視點前徘徊,能最大限度地激起一個月大的寶寶的注意力。因此,從一開始,在寶寶能真正看到自己的母親之前,母親的面孔就成了寶寶的成長中最為活躍的刺激因素,成了她的經歷中最為有趣的事物。
此時,我們的寶寶從某種程度上似乎察覺到了有人陪伴與孤獨的區別。在第一個月的后期,屋里有人在她旁邊的時候,她會很滿足地躺著,孤單一人的時候就會焦躁不安。但到了月末,如果把她放在椅子里或者長沙發上,她就會哭,只有被人抱在膝上才滿意。這還不是明顯的記憶和渴望,但的確顯示出了愉快體驗和膝蓋之間形成了關聯,離開了這些,她就感到了一種模糊的不適。
就在她滿月之前,出現了聽力方面的一個進展。在此之前,這種感覺不過是在出現刺耳的聲音時受驚嚇或表現得煩躁的能力。我在第二十三天做過測試,發現寶寶對于平常的電話鈴聲幾乎充耳不聞,除非鈴聲在離她耳朵六英寸的距離內突然尖聲響起。第二十六天的時候,還沒有跡象表明她能聽到鋼琴上彈出的從最高到最低的單音,即使琴聲離她很近。但是,就在第二天,她因為饑餓而哭鬧的時候,聽到強烈的和弦音就安靜了下來,安安靜靜地聽了5分鐘。這是她第一次感受聽覺愉悅的經歷。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她能心滿意足地躺著聽和弦音,同時看著抱著她的人的臉,似乎把這個人的臉跟這聲音聯系了起來。幾天之后,她一個月大了,有人跟她說話或為她低聲吟唱時,她獲得了更大的愉悅。盡管她此時還沒有注意到聲音,但很可能就是這個時候,她開始把聲音跟人的面孔聯系了起來,也許這種聲音還增加了這面孔的魅力。
此時,同時有跡象顯示,嘴唇成了她主要的觸覺快樂的來源。我可以確定的第一次微笑出現在寶寶滿月前的那天,有人用手指逗弄她的嘴唇的時候。一兩天后,輕觸她的嘴,她就會不斷地笑。同樣也是在滿月前的那天,當大人把她的嘴唇送到乳頭旁時,她用手抓住了乳頭,這是她第一次出現類似于抓握的動作,因為她的雙手仍然處于原先那種無助狀態,在神經沖動的作用下不確定地胡亂揮舞。
顯然,眼睛在心理生命的發展中起了個帶頭的作用。但寶寶此刻的行為還遠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看”。普萊爾教授認為,在這個階段,眼睛還沒有適應遠近,盡管它們現在能夠注視左右了,也就是說,兩只眼睛的黃點可以一致地凝聚在一個物體上了,但晶狀體還沒有適應距離。盡管寶寶可能感覺到了方向,但還無法感受空間的深度。只有當一個物體碰巧出現在她眼睛天生的清晰距離上時,她才能看清它。
她也不太可能看清物體的清晰輪廓,她只能看到一個不明確的塊狀。我們眼睛中的清晰視點很小(如果我讓我的眼珠一動也不動的話,一個25分硬幣便可以遮住我在這一頁上寫下的所有文字),看清事物的清晰輪廓的惟一方法是快速掃視它的表面和邊緣,這需要長期訓練和無意識的技巧。寶寶還沒有學會這么做。她的視覺世界雖然讓她很快樂,但還只是由或明或暗的塊狀構成的,偶爾有一點閃光和運動。她會轉動眼睛并稍微抬起頭來讓視覺更清晰,但除了脖子、眼睛以及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嘴唇之外,對于自己身體其余的部分,她還無能為力。她在對她的經驗進行分組和建立關聯的活動中學會了很多東西,但總的來說,還是生活在支離破碎的印象之中的。
依據這樣的理解,那些有關組織搖籃教育的推測性嘗試就成為徒勞的了。對于一個感覺器官的狀態還不能確切地看清球的輪廓的“學生”來說,這個擺動的球有什么意義呢?不能指望福祿貝爾本人了解寶寶感覺器官的這種狀況,但是,現代的福氏幼兒教育法的擁護者如果愿意坦然地拋開他無事實根據的猜想和過時的理論的話,應該可以成為他的救世主般的靈感的更好的宣傳者。文字或可磨滅,精神永世傳承。
與此同時,大自然賦予了人類幾乎與寶寶們的感覺狀況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教育用具,那便是總在他們上方密切關注、微笑、大笑、點頭、在亮光下顯示著所有令人高興的光影變化的母親的臉龐;由母親的臉龐發出成千上萬的無確切意義的輕柔的愛撫聲、歌唱、談話和呼喚;寶寶邊看著母親的臉龐邊感受到的她的輕拍、擁抱、舉抱以及所有的照料,將這一切跟這張臉聯系起來,融為一體,直到形成了對母親的整體概念。
我們寶寶的母親特別討厭對寶寶來說自己只是一些支離破碎的現象的集合而不是一個媽媽的說法,但是,你越這么想,就越會感到很慶幸這是一個事實,這種概念就好像將你分解成元素,然后再一項一項地合成你的寶寶精神生命的基礎。這里暗含了許多關于個性的哲學,伯德溫教授寫了一本大部頭的著作,主要是顯示從寶寶和小孩子的發展中可以看出其他所有人都是我們每個人的一部分,所以,事實上并不存在孤立的個性,我們大家是同一個精神,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